他搬起萧弗身边的那口箱子, 掂了掂, 双手托稳。
知知赧然想起她本是来帮忙的,这般干坐着像什么样,岂不白白占了人家五成租银的便宜。
她不再仰头看岸边的锦衣人, 忍住颤栗的冲动,平复了会儿, 起身想要上岸,苏家老二却腾出一手给她打了个坐下的手势,嘿嘿一笑:“向兄弟你坐着,坐着。这箱子没想象的大,我一个人能行。”
知知只能重新坐定。
萧弗这时也从容踏步上船,就坐在她对面。
却好似根本不认识她,只是方才从苏家老二口中才得知她的姓氏一般,对她道了声:“向——公子?”
这样好听的声音,却似催命的刀刃。知知面色发白,根本作不出反应。
箱子被抬上船后,船上不大的空间也拥挤了起来,就好像背上压了一座山,让人透不过气。
好在苏家老二去了船头拿起船桨,无意间开口,却是正巧打破了这焦灼的气氛:“凌公子,这位向兄弟就住在你隔壁,你们以后就是邻里了,虽说你买了我家祖宅,这宅子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,不过苏某这人一向好说话,若是有要帮忙的地方,您尽管吩咐就是了。”
就在刚刚,知知还在想,殿下究竟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在瑞嘉县的,难道连租给她宅子的这位苏家人都是殿下的人,今日才会帮着他诓她来接人?
她是否从未逃离?
可这会儿听苏家老二这样讲,知知又不确定起来,他好似是不知情的。
她垂着水濛濛的杏眼,这双眼本就与黝黑的皮肤十分违和,如今再含了水光,令她整个人都有种雌雄莫辨的柔艳美感。
而萧弗,自打上船后就眺目远近,如同一直专注于欣赏两岸的沼滩矮丘、苇草水禽,除了起先客客气气同她打了那一声声招呼,眼睛都没朝她再转过来一下。
知知见此,才敢抬头看他。
一边看一边想,他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呢?天底下多的是比她好看的姑娘,也许还比她聪明,比她听话懂事。
如果她不是只不会凫水的旱鸭子,她真想一头扎进水里算了,好过这样同船共渡,每一刻都是煎熬。
萧弗却似有所察,偏在这时也望了回来,正正与她撞目对望。
这一看,他猝然被她眼中染上的泪色刺痛。
那副遇事一贯不咸不淡的样子再也无法维持。
他一出生就是永安王府的世子,后来靠自己坐上了摄政王的位子,萧弗从不认为自己怕过什么。
可他现在竟然怕开口问询。
怕他一说话,她就要啪塔啪塔地掉下那蓄势待落的泪珠子。
“你……”
只是想问问她是否还好,问问这江南是否如她之意,竟也像被梗住了喉。
如何竟会与她走到这一步?
他反复回想着自己的所作所为,他从前以为事事都已多加纵容,尽力顺她心意,即便是在他尚不认为自己对她动情、对她产生了爱重之心的时候,自认对她也不算差。
可到底,是哪一步错了?
他就这么看着知知要哭不哭,什么都无法作为。
什么水际风光,实则通通视而无睹,萧弗能看进去的,唯她一个而已,可笑从前他只以为是她容色艳绝,夺人目睛之故。
看着看着,萧弗突然记起,她曾经也是这样泪眼糊涂地软软哀求过他,说不想做他的妾。
那似乎是他们第一次有分歧。而她迫于他的决定,最终屈从。
也对,她这样犟的性子,也许还继承了她父亲那份清高,本就该是宁为平民女,不为皇家妾。
仔细一想,诸如此类,他不顾她的意志行事的时候还有许多。好比床榻之间,他总以为她的那些不乐意只是女儿家的矜持害羞居多,也许还带着欲拒还迎的趣兴,所以鲜少当回事。
可现在想来,她不是一直都怕他?
也许,他从未让她真的甘愿。
两人都心思沉重,小船也越发晃得教人头脑昏涨,萧弗为自己的糟糕行径几乎烦躁地别过头。
唯有苏家老二在那头卖力地划船,非但不知这厢暗流涌动,还不忘尽起地主之责:“凌公子,等到了瑞嘉县,你就安安心心住下,咱们县最适合散心养神了。尤其是我家祖宅这一带,住的都是些亲善之人,向兄弟自不必说,附近的人可都喜欢他了。隔壁还有个顾大姐,她和我兄长青梅竹马地长大,从前可温婉着,虽听说人如今泼辣了不少,但心眼儿还是好的,也很好客!”
萧弗淡淡应声,重点却落在了别处:“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嫌,果真令人艳羡。”
知知总觉得他语气古怪,话里别有所指。苏家老二却越发来了劲:“谁说不是,这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缘分。说来凌公子你与向兄弟还是同乡,都是京州来的,怎的也不说说话,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,以后都是自家人,这也是缘呐,别因着第一回 见就拘着,生分了!”
苏家老二本就是个口舌上闲不下来的性子,又见“凌公子”出手阔绰,家底殷实,人未至就有吴州的州牧帮着张罗着买了宅子。虽不知何故非要走这小道进城,但他想着,也许正是身份太贵重才不方便明着入城。
总之,他是万分乐得能帮上忙,露个脸,只盼着多说道两句,能没准就此结交了贵人。
也省的兄长说他没出息。
然而,他不知道的是,恰恰是他口中第一回 相见的两人,曾交颈抵足,同榻共枕。
哪怕如今两相端坐,生疏客套。
知知早已听得后悔来这一趟。可人家不知内情,只是一番好意,知知也不好反驳他,好在眼瞅着渐有攘攘人声,总算是进了县城了。
萧弗今日却好似分外从善如流。他重新看向知知:“既良缘不易,向公子,可愿与我说上一二?”
知知当然不愿!即便他装得这般斯文有礼,知知却知道,这表皮下是如何的强横。